一蓑烟雨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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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后下了一阵小雨,片刻便止住,只留下几汪浅浅水洼。
冰卿在前头走:“地上湿滑,哥哥小心脚下。”
言冰云不甚在意:“越发啰嗦了。”
“我瞧着你心绪不佳,神不守舍,才好意提醒。”
言冰云面上还是淡淡的:“方才爹爹的意思,是将你也留在京中,他们二老先行回乡。”
“我从小在京都长大,相熟的朋友都在此地,”言冰卿将袖子卷起,接着檐下滴水玩,“再说,若有我接应,哥哥也不至一人孤军奋战。”
言冰云抬手摸了摸他发顶。
言氏诗书簪缨世家,言谈举止都讲究礼数,但因冰云长年在外,后来又病重难医,家中二老对冰卿颇为宠爱放纵,反倒成就了他真诚直爽的性格。
“今日太子召见,可有笼络之意?”
言冰云点了点头:“太子妃出面,意在扶立皇长孙。”
言冰卿听了,略略思索,点头赞叹:“一步好棋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皇长孙褚英虽年幼,但天资聪颖,若有太子妃教养,又有哥哥这样的良臣辅佐,能成大器。”
言冰云听了,轻飘飘地看他一眼:“冰卿,你觉得做这样一位权臣,是我的意愿?”
言冰卿闻言,笑了:“若大庆需要,你定会去做的。”
言冰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:“是,我会。”
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。
“只是,太子妃这一步棋……”言冰卿想着如何措辞才能不惹恼兄长,笑嘻嘻地,“将来幼主是否得尊称哥哥一声‘亚父’呢?”
“我与她清清白白。”
“世人不会相信,将来野史小说中,恐怕也无中生有编出许多故事来。”
言冰云沉默,停下脚步,逗弄檐下笼中的鸟儿。
画眉有些倦意,不似白日里活泼爱唱。
冰卿便拿了一根花枝伸过去,鸟儿尖尖的喙啄了啄娇嫩蕊心。
只听得言冰云轻轻地说:“以我对陛下的了解,若想让他放心将大位传给褚英殿下,除了舍弃太子这一步,还要做一件事。”
冰卿边逗鸟边笑着抬头问:“什么?”
夜色中,言冰云的面目模糊,只有冰冷的话语清晰传来:“剪去外戚羽翼,他不能有一位王爷外公,也不能有一位强势的母亲,一位嫁给敌国的姨母。”
冰卿面色一沉,猛地戳了一下枝条,画眉受惊在笼中乱跳,鹅黄的羽毛落下两片,荡荡悠悠。
“哥哥,这话你跟太子妃说了吗?”
“以她的聪慧,未必没有想到,”言冰云将笼布盖上,止住了鸟儿闹腾,“幼子登基,太后掌权,这个诱惑太大了。”
“那……哥哥是选择帮她赌这一把,还是替陛下除去后患?”
言冰云没有回答,走进了东苑的门,头也没回地说:“早点歇息,明日我陪你练功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
“冰卿,稍安勿躁。”
言冰云说完,便示意小厮点了灯,送冰卿回西苑去。
他一个人走进房里关上门,案上白檀燃起,翻了一半的书卷还在。
知道谢允要来拜访,今日早起也没心思看书,只顾呆坐虚费光阴,还将那人爱的几本诗集寻了出来。
谁知却……
言冰云心中气闷,在屋里转了一圈,把诗集收起,又看见两坛竹叶青摆在案边。
他拿起坛子,走到门边,唤来小厮:“拿出去倒了。”
小厮看那两坛好酒原封未动,怕是自己听岔了,就犹豫着问:
“公子,这个……真的倒了?”
“倒了。”
言冰云关上门,心中还是不爽快,皱着眉头踱步一会儿,只得草草睡下。
春风渐猛,夜半只听得窗扇哐啷。
他翻了个身,掀开帐子,烛火摇曳,满屋子影影重重。
夜深了,外头静悄悄。
言冰云披衣起身,走到那扇花鸟大屏风前。明黄锦缎上牡丹盛开,姚黄魏紫争艳。
彼时他还年少,袁素心也不过豆蔻,自小相识,他喜她机敏睿智,她赞他才学过人,家世样貌色色匹配,父母长辈心中早已有数,就等着珠联璧合,成就一段佳话。
谁知他刚成年,庆国与北齐大战新败,交出一名皇子为质,派他贴身陪同,伺机收集情报。
北齐苦寒,皇子去后不足一年便死了,他被扣住严刑拷打,奄奄一息中才得知,父母弱弟安好,大庆安好,昔日青梅安好,只是已嫁入东宫诞下皇孙,举国欢庆。
言冰云沉沉叹息,然后手一扬,长剑出鞘,锦缎应声撕裂,碎成两半。
因催动内力,他轻轻咳嗽了一声,慢慢将剑收回。
窗外风声呜咽,树梢飒飒。
他疑心有人,便走去打开了朝外看。
黑漆漆的夜,无月也无星。
大灯笼上还放着竹蜻蜓,今日这般,也无人拾取。
言冰云蹙眉,立了一会儿,终究还是关上窗扇。
悠悠烛火亮了半宿,风一卷,“噗”的一声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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