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面与莳花

[翰博]姐夫18

第十八章

这天早晨突然下起雨，窗玻璃上簌簌地响。

远远地，隆隆雷声在酝酿。

屋子里有点潮湿，并不冷。

冬季果真已经过去。

“唔……”左博睁开眼睛，朦胧地转头看看床头柜上面的钟。

六点半。

早起的习惯一旦养成，便有些难以更改。

房间里很静，只有空调换气的轻微嗡嗡声。

何翰躺在旁边，还在沉睡。

左博眨眨眼，凑过去仔细地看他。

何翰睡着的时候，眉心微微蹙起，头发乱乱地搭在额头，显得很柔和。平时的他，面部线条凌厉，颧骨明显，给人一种虽然彬彬有礼，但难以亲近的感觉。

现在的他，毫无防备地窝在被子里，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面。

也不知冷不冷。

一般的话会穿睡衣，如果前一晚有做爱就会裸身睡。

大约是因为运动后会比较热？

左博支着脸，看着他泛青的下巴想。

再过几天，青少年网球联赛开始，而且马上要开学，作业还有好多没有做完。

何翰声称教他，教着教着，不知怎么就滚到一起了。

左博郁闷地叹一口气，翻滚一下，趴在枕头上。

似乎被他这番折腾打扰到，何翰喉咙里发出慵懒声响，皱着眉，睁开了眼睛。

转头看着趴在一边的少年。

匀称削瘦的身体裹在深色被子中，衬出白皙肤色。

少年也转头看着他。

何翰一时茫然。

不知今夕何夕，此地何地。

“……”

左博看着他嘴唇翕动，似乎念出了谁的名字，又似乎说了句什么。

太模糊，听不清。

“恩？”少年歪过头，询问般地。

“……”何翰定睛看了几秒，慢慢浮起熟悉的温和笑容，“小博，早。”

“喔……”左博垂下眼，打着哈欠，将鸟窝头埋进胳膊里，闷闷道，“抱歉吵醒你，今天妈妈要做手术。”

“我记得。”何翰伸出胳膊，将他揽过去，揉着蓬松的发，“你比闹钟还准时。”

话音刚落，闹铃应和般响起。

左博在他怀里扑哧一声笑出来。

“其实，还有点早。”何翰被他喷在胸口的气弄得有点痒，手指伸进用作睡衣的旧T恤，顺着光裸的背往下摸，停在腰线流连不走。

近来已渐懂人事的少年笑着推开他，跳下床奔进洗手间。

“小博，过来。”何翰起身叫他。

“不要。”左博如兔子般敏捷，快手快脚将门反锁，开了水龙头开始洗漱。

看到那轻快的少年模样，不由得感慨年岁不饶人。

何翰也笑，靠在床头，看着雨水打在玻璃窗上，外头景色模糊一片。

如果这里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，时光永远停留，不会过去，那该多好？

 

到达医院的时候，雨还在下。

一名年轻医生，两个护士站在病床旁边，已经做好准备工作。

妈妈穿着粉色短袖手术服，头发全部剔去，安静地躺着。

左博手插在外套口袋里，沉默地站在旁边。

他一向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孩子。也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感受。

“小朋友，很早呀。”白发老伯伯身穿蓝色手术服，外面套着白大褂走进来。

医生和护士们都鞠躬问候：“何教授，辛苦。”

“恩。”左博低头看看自己脚尖，又抬头，“老伯伯，麻烦您了。”

“真是好孩子。”何教授笑容慈祥，将一粒巧克力放在他手心，又转头看看何翰，“你陪在这里，不要走开。”

语气带着命令式的温和。

何翰无奈地笑：“好。”

目送老伯伯四平八稳地出去，左博转头问何翰：“老伯伯是你的亲人吗？”

“我叫他大伯父。”

“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。”左博的语气中充满信任与崇拜。

“怎样？长大了要考取医学院吗？”何翰食指和拇指捏着他刘海玩。

“不要，我喜欢网球，”左博转眼看向病床，“妈妈，你也支持我，对不对。”

妈妈静默地躺着，面容安详，似乎带着一缕淡淡笑容。

此时，一阵有力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

病房门被大力打开。

左博和何翰同时转头望去。

一名女子风尘仆仆进来，卡其色风衣紧紧包裹身体，腰身纤细有力，牛仔裤塞进高筒长靴中，头发高高挽起。

脸上干干净净，没有一丝妆容。

她将行李袋一扔，径直走过来。

左博先反应过来，上前一步：“姐姐！”

何翰默默站在原地。

女子对他的在场并不意外，挑起一边浓眉：“何翰？”

何翰眯起眼睛，唇边慢慢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，伸出手，客气地：“左小姐。”

左渊冷笑一声，并不买账：“何总，别来无恙？”

“比你想象得要好。”何翰不疾不徐。

空气陡然降温。

左博看出两个人之间积怨很深，并不似离婚十年那么简单，但又不知说什么来打破僵局。

幸好护士进来表示手术时间已到，将三个人驱逐出去。

“在里面动手术吗？”左博疑惑道，颇着急地面对着冰冷大门。

刚才里面并没有看到任何手术器具，也不见医生。

“会有专门通道，送到手术室，我们在会客室等候就可以。”

何翰柔和地回答他问题，宽慰紧张的少年。

左渊冷笑：“一副伪君子嘴脸，何翰，你简直可以参评奥斯卡影帝。”

何翰皱眉，看向她：“今天是你母亲手术，我们的事，以后再谈。”

“如果不是为了逼我现身，为什么要帮我妈妈动手术？”左渊一手挽住左博的胳膊，姐弟俩有着相似面孔，性格却完全不同，“我弟弟傻得很，真以为你行善积德了吧？”

“……姐姐？”左博茫然地看她。

“笨蛋。”左渊抬手，手掌轻轻拍他额头。

左博又看何翰。

两个钟头前，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。

一起吃饭，一起出门。

此刻，眼见着何翰熟悉的面孔上慢慢露出一抹讥讽笑容，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。

“左渊，要再见一面，确实不易。”

他终于承认。

左博深吸一口气，如同坠入冰窟窿里。

从头到脚，冷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