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面与莳花

[霆超]似是故人来14

第十四章

红色的灯光打出“手术中”字样。

静默的白色走廊中，只剩下两个孤零零坐着的人。

阿祥起身倒了一杯热水，递过去。

项允超没有接。

他坐在长凳上，手不停地抖，紧紧握成拳，还是止不住。

“喝点水，冷静。”阿祥用水杯碰碰他的手。

允超伸手想握杯子，抖得握不住，撒了一地。

他张了几次口，完全说不出话。

眼前不停闪现阿霆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，如同一张幻灯片不停播放。

该死，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？

为什么要放任着这个愚蠢的男人离开自己，独自面对这一切？

“喂，你……”阿祥把杯子从他手里拿开，“怎样，要不要叫医生来？”

允超总算抬起头，脸色惨白，勉力地吐出几个字：“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“为什么要瞒住你？”阿祥明白他想问的问题。

是啊，为什么，这样的时刻要瞒住最亲近的人？

“混我们这行，其实都这样，”阿祥叹一口气，“死的时候，兄弟在就行。”

允超双手捂住脸，泪止不住由指缝里流下。

“老婆是用来疼的么。”阿祥不忍看他，只好看着自己的手掌，上面一条长疤，早就愈合，只留灰白颜色。如果他老婆在走廊哭成这样，也当然不会告诉她咯。

“不过你倒是好本事，能找过来。”

允超捂着脸一声不响。

什么本事？

他何其愚蠢，直到陈霆救回咏心的那天早上才觉出有异。

如果能早点发现的话……

“陈霆小觑了我。”他放下手，不再抖，默默掏出手帕将脸擦干净。

“他知你本事。”阿祥回了句。

不过就是不想你伤心。

只这一个小小愿望。

允超抬头看看手术室的大门，静悄悄的，仿佛永远不会开启。

陈霆失去意识前，勉力地说了句什么。

他没有听清。

但心中明白。

 

手术一连做了十多个小时。

从下午一直到深夜，从深夜又到黎明。

只允超与阿祥两个人静静守候。

直到那红灯忽然灭了，医生慢慢走出来。

“医生，医生……怎么样？”阿祥先站起，匆忙地问。

脑外科专家拉下口罩，疲惫地说：“肿瘤切除了，如果幸运的话，陈先生明天晚上就能醒……”

允超缓缓松下一口气。

他站起身，活动一下麻木的四肢，走到自动贩卖机旁边。

选了一种热饮，站着一口口喝完。

甜腻的饮料安抚着长久不进食的胃部。

因是私立医院，各种照拂都细心，走廊里摆放着大捧鸢尾，明黄色点缀心中的一点点红，娇艳非常。

“我回家去看看妻女，”阿祥打了个招呼，“阿霆明天才醒，回去休息一下喽？”

“不，我再陪陪他。”允超将喝空的饮料罐扔进垃圾桶。

阿祥知道劝也无用，就径直走了。

允超在走廊站了许久，终于鼓起勇气走进病房。

看护的护士调整好各种仪器，默默退出去。

陈霆静静躺着，身上接着各种管子，头上厚厚一层纱布，氧气面罩盖住大半张脸，都看不太清。

心跳记录仪“滴滴”作响，有力地弹跳出波浪线。

允超走到床边看他一会。

室内很静，各种仪器有效率地运作，陈霆的生命还在。

太好了。

站了许久许久，大约是真的累了，他走到会客区的长沙发，和衣躺好。

百叶窗没有拉满，天光透进来。

太阳快要升起了吧。

允超枕着胳膊想着。

恍恍惚惚，他想到很小的时候，挤在陈霆租的铁皮屋子里住。

那老旧的沙发，绒布软绵绵的，都开了线。

夏天太热，冷气永远呼呼吹个不停。

那时候陈霆躺在床上，背对他睡着，壮实有力的侧身线条一起一伏。

充满了生的活力，仿佛有他在，就什么都不用怕。

允超闭上眼，听着各种仪器的声响，氧气机与心跳记录仪都在有力运作，陈霆的生命没有逝去，正在努力又努力地回来。

太好了。

他终于沉沉睡去。